DaddyLongMan長人叔叔書房

叔叔又忍不住學習病的煎熬，上個週末去了工聯會繳費，報讀了【篆刻班】。

叔叔有機會再次執刀，快意石頭了。

放下手中刀已有二十又一年了。

想當年連毛筆也拿不好，叔叔就厚著面皮去學習篆刻。那是中七畢業的暑假。

當年是報讀浸會學院的校外進修課程的。沒錯，那時候還是稱浸會學院，還未升格為大學的年代。

那年，叔叔滿心期待著暑假後的大專生活，趁暑期有空檔，走去報了想學很久的篆刻，預計日後時間及金錢許可的話，慢慢再學習書法及國畫。

老師很專業，教了我們很多東西，包括篆書、刻石的各種刀法、如何挑選石頭、如何製作印譜及裝石頭的錦盒。

年紀輕輕的叔叔，已經懂得去石齋及書畫齋挑喜歡的石頭來刻章了，雖然只是一知半解!

可惜，那年叔叔家發生了件大事（詳見【一張名片】第一第二篇），不能繼續學業。

篆刻班的最後一課，是在開了學的九月下旬。那時天氣還很熱，叔叔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，因為已經踏進了社會，開始了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了。

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

當時叔叔自覺人生已經跌至了谷底，眼前的只是一片黑暗，每天拖著疲乏的身軀上班，也只是具行屍走肉。

雖然有了工作，但生活還是很差。

１９８９年，那個風花雪月的年代，香港經濟起飛，中國改革開放！眼前是一個難得的盛世，人人也能賺很多錢！譚詠麟在紅館開了很多場演唱會。那是我們香港美好的八十年代。

可叔叔每月只能賺到３８００元，在九龍塘豪宅區的俱樂部當個接待員。

每月拿３０００元回家當家用，剩下的８００元就是叔叔一個月的生活費了。還好，早上與媽媽一起出門，吃了早餐後才去市場買菜，回家弄中飯給老爸吃後，洗衣了服及打掃乾淨才出門上班。叔叔那時要當晚班，下午二時至晚上十時半。如同事休假，則需要代更上早班，由早上八時半至下午三時。

每月的８００元，只夠上下班的車資（每天也要１０元）及捱至每月２５號左右的飯錢。在最初的一兩個月，月底的那幾天是沒錢吃飯的，口袋的錢只能留著作通勤之用。

叔叔不敢跟媽媽說，怕她擔心，只好自己捱捱餓，或買個麵包吃吃充飢算了。

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

那一天是篆刻班的最後一天！叔叔本來是要當晚班的，為了對過往生活留個關連，決定要上這最後的一課，好留個回憶給自己，才告別昨天。

上課地點是何文田的培正學校。晚上六時半至八時的課，就這樣靜靜地過去了。班上原來有很多同學是大學生，跟他們不是很熟，卻與老師也頗投緣。課程到了後段，也纏著老師下課，一起步行至旺角才各自乘車回家。

那晚口袋只剩十塊錢，剛好夠回家用。還有三四天才發薪，晚飯是沒有著落的了，希望回家能找個泡麵吃吃抵餓，畢竟那時叔叔還是個小伙子，天天都吃不飽的。

還未到下課，肚子就不太舒服，胃不停的抽搐，一肚子的胃氣，想是太餓的關係吧。

終於到了八時，老師跟大家說再見了，還給我們留了聯絡電話，好方便日後請教他關於篆刻的問題。這晚他興致很高，也比平常與我聊得更多。其實我已經很辛苦了，也不知是肚餓還是肚痛，只能撐著跟他邊走邊聊。

沿途很有多食肆，五光十色的。

老師指著其中一家潮州菜館說：「我每次下課後也到那裡吃晚飯的。人不要太虧待自己，晚上來個半斤白灼蝦，加一個小菜，喝喝啤酒，就是勤力工作的回報呀！」

我只是默默聽著，輕輕低首當回應。

別說吃海鮮，今天連麵包我也吃不起呀！

老師。我也已經很勤力的了，讀書時期遵規蹈距，不敢偷懶，只是希望能夠升讀大學，日後家裡能有好日子過而已，我沒有別的奢想呀！可我現在連生活也不保，三餐不繼！唉！老師！

他隨即問我：「你還未吃飯吧？一起去吃潮州打冷吧！喝點啤酒，聊聊天！」

我申手入口袋，緊緊地握著那張僅餘的十元紙幣，吸了口氣回答：「謝謝老師！媽媽等著我回去吃晚飯呢！」

他拍拍我肩頭，大家說了聲再見，就在菜館門口分手了。

「有甚麼問題，隨時致電給我吧！」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。很懷念老師！

肚子仍然很痛，很餓。我想應該是有點狀況出現了吧！再次申手入口袋，確認那張紙幣還在，才有點踏實的感覺，雖說走路回家不是沒嘗試過，但今晚的健康狀況應該不容許我走兩個小時的路回家的。

路旁是各色各樣的食肆，邊抵著肚餓／痛邊看著櫥窗掛上的各式食物：廣東燒味、潮州滷味、上海小籠包、意大利薄餅……肚子還是抽搐得很厲害，但飢餓的感覺並沒有隨之而消除。

為甚麼這場面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？

呵呵！！這不是電影及電視劇常常有的情節嗎？一個又窮又飢餓的人，往往就是這樣抵著空肚子在街上流躂的。望著食肆內那些香氣撲鼻的食物，雙手插入口袋掏個半天也找不著一個子兒來吃飯。

原來，這是真的會發生的事情，並不是編劇們不設實際的幻想呀！只是我以前未經歷過而已。

現實與演戲之間那條看不見的分界線，原來是這麼薄弱的！

人生如戲，戲如人生！

終於捱到了車站，坐上了小型巴士回家了。我以為自己會忍不住哭起來的！我究竟做錯了甚麼？由懂事開始，我便知道自己需要靠勤力才能有出頭天，絕對是克己自持，遵規蹈距的人，只因知道如果不夠努力，不潔身自愛的話，終有一天會走到這個地步的。

豈料，世事往往出人意表，管你如何按軌道走，上天也會隨時給你考驗的，伸出那上帝之手輕輕一彈，你便會馬上脫離常軌，嘗嘗所謂的塵世滋味。

肚子實在太痛了！幸好，這痛的感覺終於超越了餓的感覺了。回家免了為吃的事擔心！我軟攤在座位上，感覺很虛空，飄飄浮浮的，像我所處的那塊土地突然沒了地心吸力般，人是沒有那踏實的感覺。

這是不是已經到了谷底呢？不知道！

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，必先…….相信還有更痛苦的等待著我吧！

那晚我覺得自己成長了，比過往任何時候也成熟了。

我告訴自己，我不要再捱餓，我不要再這樣！我到過地獄了，還有甚麼好怕？我不會就此認輸的！

那天以後，我連白天的班也當了，就是由早上八時半開始工作，直至晚上的十時半，一天工作十四小時。這還不夠，我拜託保安部的同事，介紹我去當兼差，跟他們一起，每天早上五時起床，趕著去各個地鐵站派喉糖，賺取那微薄的每小時十塊錢工資。

呵呵！就是要早起去派喉糖的兼差，我再次遇上人生的第二個難勘（下次再寫吧）！

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

說回篆刻班吧！二十年前的那個課程，老師告訴我們，坊間的刻刀鋼材不好，用不了幾個月就會損掉的。老師以前收了幾個徒兒，其中一位是鑄造鋼模的，他幫老師及其他學第鑄造刻刀，每套當時只售１００元，可我就是拿不出這區區１００元來買那套刻刀。每每想起也覺遺憾！

這些年來，我也有好幾次想再學篆刻，可就是那個回憶太不愉快了，總是未能如願。今年直值叔叔踏入不惑之年，覺得再不去學的話，年紀大了學不好的。所以狠下心來，每週末也抽出一個半小時，重執刻刀，再當刀客！

每次路經旺角那段路，也會憶起往事。上次與姐姐及河邊大人吃晚飯時，也曾提起這段小插曲，還答應了寫出來，樣【一張名片】的故事繼續。

 

按：叔叔那晚回家後，肚子一直痛個不停，原來是患了急性腸胃炎，隔天還不能上班，幸好不需要入院留醫！